疏疏落落的秋雨敲打着我的心扉,使我突然生出许多无名的愁绪,我感受到独在异乡为异客的忧郁。我当时想,长眠在这儿的马克思一定也会有这种感觉。虽然,他在少年时期就已经立志把自己的一切都献身于最能为人类服务的事业,他感受到的“将不是可怜而自私的欢乐”,他的“幸福将属于亿万人”,“高尚的人们将在我们的骨灰上洒下热泪”。但是,孤独感是任何一个历史伟人都可能产生的一种通感。那是某种特立独行,洞悉古今,独自跋涉在历史长河中进行着某种前无古人的艰难探索,而被世人误会、不为人理解的天涯孤旅般的感觉。天空在这多少有点凄凉的墓地洒下淅淅沥沥的雨丝,创造了某种哀悼的气氛。远处的景色迷迷蒙蒙,近处的景色却因雨水的洗涤,而显得空灵清秀。
凄风苦雨中的白桦树、梧桐树、菩提树飘摇着发黄的秋叶,与远处郁郁葱葱、浓荫蔽天、顶天立地的松林形成色彩鲜明的反差。
带着秋色的寂瘳,天空的阴沉,我向伟大的马克思默哀,献上一束素洁的白菊花。
马克思那花岗石砌成的墓碑呈方柱型,碑的顶端安放着10英尺高的马克思铜像。墓碑的正面刻着“全世界的无产阶级联合起来”,下方镌刻着马克思的名言:“哲学家们只是用不同的观点解释世界,而问题在于改造世界。”在秋风斜雨中的碑座底端,一束束金黄、洁白的矢叶菊在秋风中摇曳。
雨还在下着,我一个人站立在风雨中望着马克思的铜像出神。墓地的背后青山环绕,茂密的松柏、水杉高大、猷劲、挺拔,在风雨中昂然组成一道深沉黛绿色的帷幕,回护着墓地的宁静。我收起了雨伞,任凭风雨的吹打,我的耳畔但闻萧萧的风雨,我的身体沐浴着大自然降下的雨露,让脑海自由地翻滚,纵横驰骋,感受那“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的苍凉古意,那种俯仰天地、目极八荒式的“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的境界油然而生,腾起一种穿越国界和历史时空的孤独之感。天、地、人仿佛在一瞬间浑然一体,使我想起了那“自古圣贤皆寂寞”的著名诗句。
远处威斯敏士特大教堂传来沉闷的钟声,显示着时间仍在运动着,历史在前进。已经是格林威治时间17时正了。在那座宏伟的皇家教堂里,埋葬着许多名人显贵。而马克思一家,包括他的爱妻燕妮,忠诚的女管家琳蘅,他的外孙哈利.龙格都静静地躺在普通公民归宿的墓园。马克思自始至终都是和普通民众生活在一起的。而他的两个因贫困而夭折的孩子则在伦敦的其他公墓中。
我怀着沉重的心情离开了海格特山坡的马克思墓地,默然地在风雨中回顾着马克思的一生。从德国边陲的小城特利尔到英国的伦敦的海格特公墓,马克思度过了62个春秋。然而在40多个寒暑中,他在贫寒中过着颠沛流离的生活。这就是**者的一生,一个没有国籍的人,一个属于全世界劳苦大众的伟人的一生。
尽管他完全“能够成为一位求教盈门的年轻教授,一位年轻进步的部长”,然而他选择的是“几乎长达40年的流亡生活,40年的拼命工作,40年的贫困和牺牲;他成了一个求乞者,他接受朋友的馈赠。思想战胜了他的智慧,征服了他的信念,理智与思想锻造他的良心;这是一串链条,他无法挣脱它;这是不可抗拒的力量,只有屈服于它,然后才能战而胜之。24岁的马克思所写的,用于40、50岁的马克思身上,听起来,有点像神秘的预言,预言已经应验;在接连不断的惊怖中,这预言发挥着旧约的作用。在西方的思想史上,
为追求纯粹,不仅他自身也使全家像受到诅咒一般蒙受匮乏和困苦。”“在伦敦的公墓里,躺着两个宝贵的、纯洁的见证人——古多.弗兰西斯卡和埃得加尔‘马克思。只要卡尔.马克思对现实作出小小的让步,他们就能得到拯救。可马克思相信的是一个与时代流行的现实格格不入的现实,而且不知道什么叫妥协。”1
老荣背诵着伯尔的文章,在开往特利尔的旅游车上,心情沉重地回忆着往事。老皮皱皱的脸上浮现出忧郁的神情。
车内回荡起轻盈的悦耳的口哨声,那是一首德国民歌《莱茵河畔》:
河流细说千百样旧情河流细说声声叮咛凝视你忧郁的眼睛你的心可曾平静河流像替我轻奏曼陀玲悠悠地细诉心中恋情摇着那小小花伞看山色青青菜茵河畔像图画那样美莱茵河畔清新的意境……
郑东正和着自己口哨的录音带,用手指有节奏地敲着坐椅的扶手,用他那低沉、浑厚的男中音轻轻地哼着,双目注视着前方碧波荡漾的摩泽尔河。不知不觉特利尔已经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