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眼小就是难相处,连不谈犯忌的话题都不高兴。但赵兴不敢显露出丝毫不满,他笑的很憨厚:“章相公,错误岂能连犯数次……刚才文相公、吕相公的脸色我都看了,咱小人物,谈这些大事不合适。所以现在我只谈风月——章相公再吃一片芙蓉萝卜,这玩意清爽,无愧‘海员三宝’啊!”
“海员三宝,什么东西?”章惇好奇的问。
“船夫们把胡萝卜、洋葱与淡酒,呼作‘海员三宝’。章相公可知道,人长期不吃菜,容易牙齿脱落,眼睛变瞎,所以船行到大海要带很多蔬菜。其他的蔬菜容易腐烂,唯独洋葱与胡萝卜容易储存,所以被称为‘海员三宝’。”
“长期不吃菜,牙齿脱落……真有那么回事吗?嗯,也对,人在陆地上,怎样也能找见野菜,在海上吃不吃菜马上就能看出来,就可以比较。这么说……再来一片芙蓉萝卜!……那么淡酒是怎么回事?它有何益,列身为‘海员三宝’”
“海上没有淡水,船只光装运淡水的话,时间久了水容易发臭,喝了会上吐下泻,所以船员便拿淡酒当水储存——他们平常所说的‘饮水’,就是饮用这种淡酒”,赵兴说罢,随手递上一杯蓝色的郞姆酒。
章惇泯了一口淡酒,马上斜着眼看看赵兴:“这么说,你的酒量很大哟——都拿酒当作水饮,那酒量能不大吗?”
……
苏轼跟弟子聚在一起吃吃喝喝,频频望望赵兴这边,见到赵兴现在与章惇聊得热火朝天,他稍微松了口气,便端着杯子去找吕大防,联络感情。苏轼的门生连忙随着老师一起来到了吕大防身边。
章惇见到这番情景,用手中的竹签指了指苏轼那边,问赵兴:“你怎不去?”
赵兴扫了那边一眼,屁股没挪,答:“此间乐,不思蜀!”
章惇大笑:“你那老师,我一生都不服气他,但我现在佩服他会打赌——诗酒之赌!全大宋就他会打赌,不服不行!”
“此间乐,不思蜀!”是刘禅说的。刘备建立了蜀国传到刘禅手中亡国了,刘禅被司马昭接到靖国,酒宴上司马昭问他想不想自己的祖国,刘禅做如此回答。苏轼是蜀党首领,赵兴的“不思蜀”语带双关,让章惇很得意。
这场盛宴尽欢而散,因为这场宴会,蜀党与洛党稍微缓和了一下争斗。当然,一场吃吃喝喝不可能完全消除歧见,但这场宴会过后,双方多少顾忌点情面,不再那么斥驳相见了。
宴会结束已经日上三竿,原本王诜还打算满院子摆上“明月夜”,让众人做静夜之欢,但吕公著年纪大了,他撑不住先回,紧接着文彦博也告辞,剩下的政事堂官员里,章惇倒显得兴致勃勃,但众人都不待见他,王诜心里想着李公麟的画,抢先宣布结束宴会。
等赵兴送走一拨拨的家伎,走出王诜的西园时,时间大约相当夜里十二点。程族的几个学生已经全副武装等在西园门口,马梦得也提着灯笼前来迎接。
“船准备好了?那就走吧,正卿,你先回吧,京里的事以后就拜托了。”赵兴拱手告别了马梦得,又低声下令:“吹灭灯。”
在场的除了赵兴学生,还有源业平与纪守中、陈公川。后几个人都是穿着铠甲来的。灯火吹灭后,几个人摸着黑向皇宫走去。
汴梁城是一座不夜城,东华门外尤其光明,一行全副武装的人晃过东华门,宫中禁卫上前查寻,赵兴亮出手中的一块金牌,禁卫们无声而退。
拐过明亮的东华门,来到僻静的左掖门,这时夜更加深了。
左掖门正对的是袄庙,即拜火教廟。这里白天人就不多,夜里就更加幽静了。门外孤零零插着一盏灯笼,从明亮程度来看,那是一盏“明月夜”。这盏明月夜被挂在一人高的木杆上,木杆左右无人,静静地在宫门口燃亮着。
程爽点着了手里的明月夜,程夏止住了兄弟们上前的意图,赵兴独自一人大步走向宫门口那盏明月夜,提起灯笼,凑到自己脸边,照亮了自己的面容。
左掖门的门洞里传来童贯小声的说话音:“我就说么:这么大的个子,汴梁城找不出第二人。小姐,动身吧,这是金牌,你给离人送去,老奴就不出宫门了。”
一顶二人小轿慢慢被抬出门洞,童贯的脸从门洞中露出来,他也像赵兴那样,用点亮的明月夜照亮自己的脸庞,然后用手指指一指那顶轿子,撮起嘴唇,吹灭了灯。
一切都重归黑暗。
赵兴马上也吹灭了灯,刚才抬轿子的两个人把轿子放在他身边,一句话也没说,转身跑进左掖门。轿子两边,一胖一瘦两名侍女默默向赵兴作揖。赵兴也不说话,他一招手,源业平与纪守中跑上来,抬起了轿子。
一路上,几个孩子们轮流替换两名倭人,抬着那顶小轿,尽捡隐蔽的地方走,等到天蒙蒙亮,他们穿行了半个汴梁城,来到了大相国寺码头。
这时的汴梁城还没有苏醒,码头上除了一群‘一赐乐业’人外,再无旁人。领头的俺诚向赵兴鞠了个躬,唠叨了几句拜托的话。在此期间,小轿被抬上了码头的海鳅船,而后众人鱼贯登船。等赵兴登船后,他冲岸上的俺诚拱手告别,转身下令:“起锚,开船!”
船舱内的程阿珠听到他的声音钻出了船舱,来到他身边,留恋的望着东京汴梁城,轻轻的挥手。赵兴也忍不住抬起手来,向汴梁城做了个告别的手势。
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