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是古罗荒原的原野。

冬天的原野。

半年前满目的苍翠，现在变成了巴掌大的一块洁白。

连绵不断的古罗雪原上，无边酷寒中，松树和冷杉毫不畏惧，所有枝桠全被积雪压成条条柔美又充满张力的弧线。只是极偶然的，不知是有猞猁在跳跃，还是火车的震动，雪花飞溅，数根枝条倏然弹动，风中摇曳，最后挺直起来。

车窗上曾经被擦开的这一小片玻璃也很快又模糊了，针状的冰晶蔓延开来，形成一层新的霜花。

桃晓知道那一小片玻璃的主人是谁。此刻，他的额头正贴在另外一块玻璃之上，闭着眼睛。

“关夫人，怎么？烧的厉害，还是你有受虐倾向，说嘛，我可以帮你的。”

“滚。”关伏庸没有好气的回应道，他皱皱眉头“我没想到最后的密约，条件这么苛刻。”

桃晓摩挲着手里的茶杯，杯里的茶正温，“我们早应该有觉悟的。”轻轻喝了一小口。

“哲国人要求将学校开在晴岛。”

“难不成你以为自己可以指挥哲皇威烈穆吗？哦，亲爱的哲皇，我本来打算把这学校设在山右的。醒醒吧，这本来就不会是一个问题，人家说什么就是什么。”

“这当然也算不了什么，但山右的铁路要以山右的盐税为抵押。这事麻烦可就大了”

“毕竟只限于山右，最重要的长芦盐税没有被抵押。”

“这是一个非常恶劣的开始，哲国人打开了这个口子，那后面其他人就会扑上来。”

“或许吧。”桃晓摸摸下巴，压低了声音，“你当然知道，我们不卖掉，早晚也会有人卖掉，买给哲国人，价钱虽然一般，但是还有更好的选择吗？饮鸩止渴也不容易。异誓会那位叶武先生到处许诺，所筹的钱不也是寥寥无几吗？糖衣炮弹从来都不多，因为炮弹就能解决问题时，为什么还要浪费糖衣呢？既然要钓鱼，没有钓饵总归是不行的。你狗肚子里的二两香油我当然知道，你才不会在乎这些呢。还不是为了实业银行没出现在密约里生气。不过实业银行既然已经在借款收回真定到大原的铁路里插了一脚，那我们也撕开了一个口子，你小子咬住不撒口就是了。”

“你小子咬住东西才不撒口呢。”关伏庸投来一个厌恶的眼神。

桃晓哈哈大笑，“天知道。”

“伏庸啊，你们聊什么呢？”

进入车厢的，是卸任的哲国公使，叶慕韩，他自然也要回国。

“叶大人，没什么，聊些哲国的风土人情。”关伏庸稳稳一笑。

“伏庸啊，这次我们在哲国谈的不错啊，你知道吗？就算是方项城，也没谈成这么好的折扣和利息啊。”

桃晓笑道：“这都是靠着叶大人襄助啊。”

“恩。”叶慕韩应了一声，“伏庸啊，自皇太后与古皇徐吕大行之后，国内人心思定啊。我听李昂诚的意思，你们这次，既是出于关相的差遣，也是摄政王大人的授意。”

“诚如李公所言。我们这次确实是领的摄政王大人的命令。”

“天佑古国，摄政王如此英明睿智，实在是朝廷之福。”叶慕韩双掌一合，似乎在默默祷告，“听说方相已回乡养疾了，不知伏庸临行前有没有听说过什么迹象。”

“我到没听说过。不过听说叶公和方相乃是秦晋之好，您自然比在下了解啊。”

“呃，呃，项城是素有腿疾，只没想到会这个时候犯。”

关伏庸已笑道，“叶公，方相有腿疾，真是大不幸。不仅如此啊，邮传部也好，还有北土不少人都因为担忧方相，忧虑成疾。叶公，您可得保重身体，现在正是国家用人之际啊。”

“哪里，哪里。”叶慕韩满面笑容。

“叶公不必过谦，在下回国之后，必然还要不时聆教。”

“伏庸，依你看，朝廷哪里最需要用人呢？”

“很多啊……”

叶慕韩两眼放光，又拉着关伏庸聊了好一会，带着满脸的兴奋去了。

“无耻！”桃晓恨恨的看着叶慕韩的背影。

“说我还是说他。”关伏庸笑笑，现在心情却好了。

“哼，你们两。”

“桃老板，叶慕韩不仅和方项城是秦晋之好，和僖王也是秦晋之好。北土这次因为方项城下野，空出了不知多少好位置。僖王能不把他顶上去？这样的人恶心，可是暂时还不便得罪啊。”

“老子自然知道。”桃晓明白，叶慕韩参与了铁路借款的谈判，那按照叶慕韩的官场背景，那几条相关铁路，叶慕韩多半会有一个位置，如果自己是关伏庸，当然也要尽量维护和叶慕韩的关系……

“b不是第一次了。我不过是和田绍怡去了次旗国，他至于用屁股对着我嘛？”

其实老子才不在乎你叶慕韩，但不知道为什么，桃晓心里一阵燥热。

他端起杯大大喝了一口，杯子里的茶早已经冷了。

这世界不简单，也不复杂，只是现实。

窗口上已经不再是密不可见的霜华，因为桃晓和关伏庸已经回到白京城。但白京城也一样，外面依然是风雪。只是雪下面的泥土被脚印和车辙碾翻了，雪是黑色的。

“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关伏庸好不容易从屋子里找到身干净衣服，边穿边问着。

桃晓打量灯草胡同的这几间小屋，窗棂的上纸都已经破了，满屋子的灰土，不知道是季节的原因还是心情的原因，只觉得比上次看见这间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