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前面一个靠水的村子,刚好在办秋收时的社戏,他便带着黛玉凑过去看了。
黑压压地,“可怕丑陋”,“像东像西,就是不像人”的百姓聚集在了一起。
黛玉先是觉得可怕,再是觉得有点可笑。偷偷地想:居然像一群大畜牲聚起来了。像模像样地学人类的样子要听戏呢。
然后,她眼里的其中两个“大畜牲”,穿好了滑稽的戏衣裳,粪球一样的脸蛋涂上粉,像打了霜似地,就这样摆上台去了。
张开嘴,唱:“看那朵花,摘与情妹妹――”
竟然声调清越,唱腔优美。
另一个则是声腔浑厚粗哑,但是十分滑稽有趣。
黛玉一下子愣住了。这个音乐,并不比她和宝玉们所欣赏的昆曲,难听半分。
她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这一刻,她隐隐地祈求:快,下面的“大畜牲”们最好都听不懂,欣赏不来,这样,她才可以――可以什么――?
可是,下面那些劳作了一整年,满面风霜,躬着腰流汗的黑乎乎、瘦巴巴的“大畜牲”们,鼓起掌来了。
他们消去了麻木、疲倦,露出了所有欣赏到美的人,都会流露出的神色。
就像黛玉曾经在自己、宝玉、在宝钗、在贾母这些人脸上,都曾经看到过的那种欣赏。
那层摇摇欲坠的隔阂,终于碎了。
像是终于意识到了,眼前的,这样的人,这样的……也是人,竟然是和她一样的……人。
而在意识到这些是“人”以后,黛玉之前隔着一层的“难受”,忽然变作了同类相伤的悚然,迟迟而来:
就是靠着这些快饿死的,因为苦难而几乎像是鬼怪一样的人,才供奉出了自己之前的生活。
林若山听到身边,忽然响起了唔咽声。
他轻轻地叹了口气。半晌,才对身边的小姑娘说:“黛玉,我不用你站在他们的立场想什么,也不要你怎么样。但是,你得至少得知道――知道这世间,到底是怎么样的。你曾经所过的生活,到底是怎么来的。这样,你才能更好地更准确地判断很多事情。知道吗?”
她只是哭。
终于,停下来的时候,她对林若山恨恨地抱怨道:“叔叔,你过于残忍了。”
因为,这一刻,她很清楚地知道,从前贾家的那个黛玉,又消失了一半了。
…………
哭过之后,黛玉反而不急着走了。她睁着眼睛,打算把社戏看完。
看着,看着,本村的村民唱完了。轮到全村共请的外来民间戏班子了。
首先上台的,就是一个非常漂亮的男旦。
黛玉不经意瞄了一眼,越看越眼熟,打量一会,忽然惊叫出声:“明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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